音乐作为一种通行世界的另类语言，给每个人带来的体验非常不同。有的人在听到喜欢的旋律时，会激动得热泪盈眶，甚至抑制不住地要跟唱或起舞，而有的人却很难被音乐调动情绪，即便在空闲时候，也几乎想不起来去听音乐。这些音乐欣赏能力的差异普遍存在，人们对音乐喜欢的程度明显不同，但背后的原因，长期以来却并不清楚。
最近，一项基于双胞胎的大型研究，尝试去解释这种差异的来源，发现音乐欣赏的行为，并不是一种纯粹受到环境熏陶的产物，与音乐技能类似，也会受到基因遗传的影响。而且，遗传效应对这种音乐奖励敏感性的影响估计超过了50%，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对音乐到底有多享受。具体来看，影响方式更是异常复杂。
“简而言之，可能有多种生物通路塑造了个体对音乐的反应差异。”这项研究的主要参与者、同时在马克斯·普朗克心理语言学研究所和认知学院开展研究的贾科莫·比格纳迪（Giacomo Bignardi）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最新研究表明，甚至音乐享受的不同方面的倾向，所受遗传因素的影响可能都不完全一样。
喜欢听唱片的女孩。视觉中国|图
“例如，虽然对音乐的情感反应能力，和随着节拍移动而获得的快乐，往往是相关的，但它们背后的遗传影响似乎有些不同，尽管这些遗传影响中有一些重叠。”他介绍，这样一个创新性的研究之所以能够成型，得益于马克斯·普朗克认知学院国际项目所提供的条件，以及心理语言学和经验美学这两个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与卡罗林斯卡学院瑞典双胞胎研究项目之间的合作。
在该项研究中，共有超过九千个成年双胞胎的样本，研究人员在不同时间，分别测量了部分人对音乐的反应，以及对一般奖励的反应。相关研究2025年3月发表在《自然通讯》。其中，对于最重要的音乐奖励敏感性的测量，采用的是经典的巴塞罗那音乐奖励问卷，该问卷分为五个方面，主要就是了解一个人对音乐的喜欢和欣赏的程度。
比如，在情感唤起方面，对音乐欣赏能力比较强、在音乐美感方面更敏感的人，更可能喜欢听一些富含情感的音乐，也更可能被音乐所感动。他们在情绪调节方面，也习惯借助音乐排解孤独，放松心情，平复心境。同时，感官运动方面，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节奏动起来，无法自控地随着哼唱。
除此之外，在行动上还会经常找新的音乐来听，清楚自己喜欢什么音乐，也愿意在这上面花钱。从社交方面看，对于音乐奖励更敏感的人，音乐更可能成为他们与其他人社交的纽带。而与之相反的是，对音乐不太喜欢的人，从音乐中获得的快乐要少得多。当研究人员把双胞胎人群面对音乐时的反应，和他们的基因遗传情况结合起来分析时，数据就显示，遗传在其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而且，这种影响音乐奖励刺激的遗传因素是独特的。70%的遗传效应都与人们的一般奖励敏感性，以及对音乐的感知能力无关。也就是说，一个人对音乐有多欣赏、多喜欢，从基因上看，并不完全是因为他们对所有类型的奖励性刺激都这么敏感，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们对音乐的感知能力有多好。甚至这种来自遗传因素的独特影响，对于音乐奖励敏感性的不同方面来说，都是相对不同的。
与之类似的是，来自环境的影响因素也很复杂，对于这些成年双胞胎而言，并没有发现一个共通的环境因素，能影响音乐奖励敏感性的各个方面。而受双胞胎样本局限性的影响，更多对环境因素的准确挖掘还不太可能实现，跨文化的差异有多大也尚不清楚。不过，即便如此，最新研究对音乐奖励敏感性背后遗传因素的分析，因为同类研究较少，已经具有相当的开创性。
对于音乐方面的表现，一直以来都有早练早成才的说法。然而，在过去近三十年，随着更多关于音乐的双胞胎研究以及基因研究的出现，科学家对音乐的很多看法也在悄然改变。在20世纪90年代，心理学家发现，优秀的音乐家在20岁的时候，平均都积累了将近一万小时的训练时间，远超低成就的音乐家。这类发现随后被归纳为刻意练习理论，经由“成功学”著作的阐释和简化，坚持一万小时方能成功的说法在社会上非常流行。
不过，根据对双胞胎的研究，至少在音乐成就方面，成功并不只是刻意练习时间的问题，除了这一后天环境因素外，先天的遗传因素也很重要。有系统性的分析发现，不论是音乐方面的技能，还是音乐相关的行为，背后都有相当比例的遗传因素，不同研究中报告的遗传率平均超过40%。而且，基因和环境之间可能还存在相互影响，再好的天赋，也需要训练来发掘和成就。
只是，这种训练或许并非一定要越早越好。2021年，卡罗林斯卡学院的一项发表在《心理科学》的研究，基于音乐家和双胞胎的发展情况就发现，从音乐成就来看，音乐学习可能并不存在一个所谓越早越好、可以事半功倍的最佳启蒙截止时期，但早学确实可能成为一个优势。
开展这项研究的神经科学系科学家劳拉·韦斯尔迪克（Laura W. Wesseldijk）解释，音乐成就与更早的音乐学习时间之间的关联，背后可能同时存在基因和环境的复杂影响。喜欢且擅长音乐的家人所营造的家庭环境和遗传的爱乐基因，都可能会导致儿童很早开始学习音乐，儿童若很早展现出音乐天赋，也可能会更早开始音乐学习。而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早学，只要不半途而废，后面通常都会积累更长的训练时间。
最新研究比较少见地聚焦音乐欣赏能力，同样发现了基因和环境双重因素在起作用。相比部分人所关注的音乐成就问题，这种面对音乐时，喜欢程度方面的差异，是大部分人日常生活中会观察到的现象。不论是对音乐如痴如醉，还是无动于衷，最新研究意味着，这些千差万别的反应在一定程度上是天生的，不应完全被解读为后天教养或者修养上的差距。
“虽然事实上，像音乐奖励敏感性这样的特征是可遗传的，但并不意味着它不能被经历塑造。遗传性并不妨碍‘可塑性’。音乐训练和接触，都可能会影响人们从音乐中获得乐趣的程度。”贾科莫·比格纳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然而，我们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些不同的环境因素，是如何与我们研究中发现的遗传效应相互作用的。我相信这个问题仍然是未来研究中的一个很吸引人的领域。”
南方周末记者 王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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