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秋花了一天时间背熟知识点,计时做完两套模拟试卷,看到贺冬冬从笔袋里抽出红色的自来水笔开始批改时,心脏提到嗓子眼儿。
两张模拟卷得分都在130分以上,这是以前从没发生过的事。
“贺冬冬,是你故意把题出简单了吧?”
龚小秋一向对自己的斤两很有认知,平时考试,能在规定时间内答完题目已经算是超常发挥,这次竟然有时间复查。
“如果我说没有呢?”
“我不信。”
“那你是希望自己考130分,还是不希望自己考130分?”
龚小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龚小秋,相信一件事,你才有可能做到。”贺冬冬学着不久前来市一中举办成功学演讲的优秀校友的语气,对她说。
“把你的准考证给我看。”
龚小秋翻出夹在课本里的准考证,递给贺冬冬,见他伸手在自己头顶绕了一圈,抓住一把虚空,握住,举到准考证前,施法般张开五指,停顿几秒,又掸灰似地轻弹几下。
“有我这个全校闻名的天才加持,保你考出满意的成绩。”
说着,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红色符包,“这是我妈和我姥姥周末去太平寺求的文昌符,你一个,我一个,考试的时候记得带在身上。”
龚小秋知道贺冬冬是想帮她打气,只是没想到,那么崇尚科学的他竟然也相信这些。她收好准考证,把文昌符揣进衣兜,开始幻想奇迹发生。
考试铃刚响,龚小秋的视线匆匆扫过数学试卷上的第一道选择题,通读一遍,竟然一点思路也没有。
要知道,通常考卷上的第一道选择题都是送分的。
她连忙伸手进衣兜,什么也没摸到,贺冬冬给她的文昌符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龚小秋顿时慌了神。
2013年丘山市中考数学卷被专家评为“史上最难”,出考场时怨声一片,不少平日里成绩遥遥领先的尖子生都说自己没答完题,龚小秋最后三道大题一眼也没看。
中考结束后的第二天,两人骑车到太平寺还愿,领赠香时,龚小秋小声对贺冬冬说。
“贺冬冬,你的魔法好像失灵了。”
“我昨天上网对答案,别说130,及格都悬。”
贺冬冬却摇头,“那些题目能难住你,也能难住别人。”
“那它们难住你了吗?”
贺冬冬不说话。
龚小秋把赠香靠近烛火点燃,四面拜过,插进香炉,双手合十对佛像行礼,嘴里碎碎念,“希望阅卷老师可以对我网开一面,或者判我卷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瞌睡,全都打对号。行不通的话,至少看在字迹工整的份上,多给我一些卷面分。”
通常这样的话她只在心里想,可是今天来拜佛的人太多,她怕佛祖听不到。
贺冬冬没许愿,他趁龚小秋虔心拜佛时,伸手在她头顶比了比,发现刚好到自己下巴。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成为跳蛛那天,龚小秋将滚热的额头贴上他的,两人的视线刚好能够平视对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像旱地拔葱似地高出她一头。
贺冬冬正发愣,低头见龚小秋睁着一双滚圆的黑眼睛看自己,慌忙挪开视线。
他习惯坐在城堡的摘星台上仰望这双眼睛,从这个角度看,有一种天地被倾覆的感觉。
离开太平寺,贺冬冬伸手进裤兜,摸到两张城东游乐园的门票。
这两张票是他一早骑车去售票亭买的,中考刚结束,队伍排出近百米,他等了足足一个钟头。
上次的游乐园之行遇到了点小意外,他想弥补遗憾。
“龚小秋,你想不想去看看白天的游乐园?”
“想是想,不过我今天下午就要回老家了,得早点回去帮我爸妈收拾东西。”龚小秋的语气有些无奈,“只能以后再说了。”
龚辛苦一家在市一中附近租的短租房马上就要到期,为了节省租金,他们决定提前搬家,带上龚小秋回霍家村过暑假。
贺冬冬攥住门票的手指松开,装作若无其事地搭在自行车的把手上。
“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不用啦,我还要去成林哥家还自行车。”龚小秋拒绝道,随即又咧开嘴笑了,“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如果佛祖能保佑我考上市一中的话。”
在此以前,她的目标是考入实验班,现在只求能升入高中部,因为一旦滑档,自己就要去普通高中读书。
“既然要读普通高中,何tຊ必非在丘山市读,回来县城也一样,还能省下食宿费。”
龚小秋已经能脑补出爸妈劝说她的语气。
跟她一起长大的王二小连中考都没参加,直接放弃高中,报了一所职高,学电子机械制造。
王二小原名叫王家庚,是他爷爷替他取的,意思是王家的数学天才华罗庚。可他从读书那天起就没躲开过倒数第一,挣扎着上完九年义务教育,终于还是被高等教育给抛弃了。
可见事与愿违是人生常态,名字起得再好也不管用。
龚小秋的名字是家人随口起的,生在秋天,女孩用“秋”这个字也合适,没什么寓意。
“其实上职高也挺好,没那么累,学的都是有用的本领,有一技之长傍身,以后肯定饿不死。”
连王二小自己也这么说。
在霍家村人眼中,饿不死就是对人生最高的追求。
这件事带给龚小秋的震撼很大,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没那么聪明,本质上跟贺冬冬、葛思韵,和坐在市一中教室里上课的同学没有太大区别。
是一起在溪水里摸过鱼,拔野草、爬土墙,生病让霍老太太招过魂,把皮肤晒得黝黑的同村少年王二小提醒了她,她跟他们并不一样。
龚小秋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虽然住进了钢筋水泥建成的城堡,不代表有一天她不会再回到泥土里去。
这种时刻笼罩在她心头的恐惧,贺冬冬永远也没办法体会,是她和他最本质的不同。
中考成绩出来这天,直升市一中高中部的名单张贴在学校门口的布告栏上。
贺冬冬一早出门,挤在人群里,从末尾开始找龚小秋的名字,直到看到自己出现在排头。
这一次,他没能抑制住产生自杏仁核的担忧向周围神经细胞伸出突触建立连接,任由它在脑内蔓延。
贺冬冬开始害怕,他以后再也见不到跳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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