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霄门的雪,下了整整三日。墨玄站在观星台的白玉栏杆旁,玄色道袍被山风拂得微动,
袍角绣的银线霜纹,在漫天飞雪中几乎要与天地融成一片。他指尖凝着一缕淡青色的灵力,
正往身前那株半枯的“望春树”里渡——这树是百年前他亲手栽的,三年前却莫名枯萎,
试了无数法子,也只勉强吊着一口气。“师傅。”软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却又掺了点不易察觉的黏糊,像雪地里化了一半的糖。墨玄回头时,
眉眼间的清冷淡了些。站在石阶下的少女裹着件厚厚的白狐裘,小脸冻得微红,
手里捧着个乌木食盒,正仰头望他。她身量还未长开,显得格外纤细,风一吹,
狐裘的毛边簌簌动,倒像只怕冷的小兽。是灵汐,他座下唯一的弟子。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墨玄走下台阶,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温凉,
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这孩子自小身子骨弱,入师门时才八岁,瘦得像根豆芽菜,
手里攥着块裂了缝的玉佩,怯生生地躲在仙门考核的人群后,被他无意间瞥见,
鬼使神差地收做了徒弟。如今灵汐已十五岁,在清霄门住了七年,眉眼长开了些,
褪去了初见时的怯懦,只是那双眼,总像含着水,望着他时,黏得人心里发软。“不冷的,
”灵汐把食盒往他手里塞,指尖蹭过他的掌心,像羽毛轻轻扫了下,“我炖了莲子羹,
师傅今日渡灵力定是累了,补补。”食盒里的羹还温着,
甜香混着药草的淡苦——她知道墨玄不喜太甜,又总忘了喝安神的药,
便在羹里悄悄掺了点合欢花和茯苓。墨玄舀了一勺,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抬头时,
见灵汐正盯着他的唇,眼神亮得惊人,像藏了星子。“师傅,好喝吗?”她往前凑了半步,
几乎要贴到他身侧,狐裘的毛蹭到他的道袍,“我学了好久呢,前几日炖糊了三回,
差点把丹房的小炉子炸了……”“嗯,很好。”墨玄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灵汐的头发很软,像上好的绸缎,他指尖陷进去,
能摸到她微微发烫的耳垂——这孩子总是容易害羞。灵汐却忽然低低“唔”了一声,
往他怀里靠了靠,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师傅,方才见你对着望春树发呆,
是不是又在想……想以前的事?”墨玄动作一顿。他很少在弟子面前流露情绪,望春树的事,
更是从未对人细说。“只是想着,该如何让它活过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像安抚一只受惊的雀,“傻丫头,想什么呢。”“我怕……”灵汐的声音更小了,
带着点委屈,“怕师傅有了想做的事,有了想等的人,就不疼灵汐了。
”她的手指悄悄攥住了他的袍角,力道不大,却攥得很紧,像怕一松手,
他就会被这风雪卷走似的。墨玄失笑,心头发软。这孩子总是这样,黏人得很,又敏感。
他弯腰,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温声道:“师傅只有你一个徒弟,不疼你,疼谁?
”灵汐这才抬起头,眼里的水汽还没散,却笑了,
嘴角弯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师傅要一直疼灵汐,不许变。”“不变。”墨玄应得轻,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他没看见,在他转身继续去渡灵力时,灵汐望着他背影的眼神。
那眼里的依恋还在,却悄悄漫出了些别的东西——像藤蔓缠上老树的根,
带着势在必得的执拗,又像藏在雪下的火,只等一个时机,便要烧得彻底。她指尖藏在袖中,
捏着块小小的玉牌,玉牌上刻着“墨玄”二字,
边角被摩挲得光滑——这是三年前她趁墨玄打坐时,偷偷从他书房案上拿的,日日揣在怀里,
连睡觉都攥着。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化了,像泪。可她没哭,只是轻轻弯了弯唇,
无声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变……师傅说的,不许变。”2清霄门的弟子都知道,
墨玄长老对他那小徒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灵汐身子弱,
练不了太刚猛的功法,墨玄便亲自为她改了套《柔水诀》,
每日辰时亲自在小院里教;她怕黑,墨玄便寻了颗“照夜珠”挂在她床头,
夜夜等她睡熟了才回自己的“听雪居”;就连吃饭,若是灵汐没胃口,墨玄也会坐在她对面,
陪着她一口一口地吃。旁人看了,或羡慕,或不解——墨玄是清霄门辈分最高的长老之一,
修为深不可测,性子素来清冷疏淡,当年连掌门亲自递来的拜师帖都婉拒了,谁也没料到,
会对一个半路捡来的小徒弟上心至此。只有灵汐自己知道,这份“上心”,
是她一点一点“挣”来的。她初入师门时,墨玄虽收了她,
却也只是按部就班地教功法、授典籍,待她温和,却也隔着层距离。
是她故意在练剑时“不小心”摔下石阶,磕破了膝盖,看着他皱着眉为自己上药,
声音放得极轻地问“疼不疼”;是她在寒夜里故意踢掉被子,装作受了风寒,
听着他守在床边叹气,一夜未眠地为自己渡灵力;是她在他讲课时,睁着懵懂的眼问“师傅,
灵汐是不是很笨”,看他无奈又心软地说“不笨,只是还小”。她像株菟丝子,
一点点缠上他这棵大树,用柔弱做饵,把他的目光、他的在意,都一点点引到自己身上。
这日午后,灵汐在墨玄的书房里磨墨。她知道墨玄不喜人碰他的东西,
却偏要趁他去前山议事时来——书房里有他的气息,淡淡的松木香,混着墨锭的清苦,
闻着就让人安心。她指尖拂过书架上的书,停在一本泛黄的古籍上。那是本《上古灵植志》,
书页里夹着片干枯的紫鸢尾花,花瓣边缘有些发黑,却还能看出当年的颜色。灵汐认得这花。
墨玄曾提过一句,说紫鸢尾是“同心花”,生则同根,死则同蕊。她还知道,
这花不是墨玄采的——三年前她翻他旧物时,在一个上锁的木盒里见过半块玉佩,
玉佩上刻的花纹,正是紫鸢尾,而那玉佩的缺口,与她初见墨玄时,攥在手里的那块裂玉佩,
严丝合缝。她当时把那半块玉佩偷偷放了回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但她记住了那花纹,
也记住了墨玄提起“同心花”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她从未见过的温柔。那温柔,
不是给她的。“灵汐?”墨玄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灵汐手一抖,
指尖的古籍“啪”地掉在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指尖却先触到了那片紫鸢尾——花瓣太脆,
被她一碰,竟碎了半片。“师傅……”她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师傅常看的书,没想到……”墨玄走进来,
先看了眼地上的花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随即蹲下身,扶住她的肩:“无妨,
本就是枯了的东西。”他没提花的来历,也没怪她乱碰东西,只是拿过那本书,
轻轻放回书架,“下次想看,告诉师傅便是,不必偷偷来。”灵汐低着头,手指攥着衣角,
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又快又沉——他没怪她,但他看那花瓣的眼神,
比平时冷了一分。“师傅,”她忽然抬头,仰着脸望他,眼里蓄着泪,像只被欺负了的小猫,
“那花……是谁送您的呀?是很重要的人吗?”墨玄顿了顿,拿起案上的砚台,
慢慢研磨:“是故人。”“故人?”灵汐追问,声音更软了,“是女修吗?比灵汐好看吗?
师傅是不是……还想着她?”墨玄停下研磨的手,看向她。少女的眼里满是不安,
像怕被抛弃的幼崽,那模样实在可怜。他叹了口气,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傻话。
都是过去的事了,师傅现在只有你。”“真的?”灵汐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他怀里,
“那师傅以后不许想她了,也不许再留着她的东西,好不好?灵汐会给师傅找更好看的花,
比这紫鸢尾好看一百倍、一千倍……”墨玄被她缠得没法,只得点头:“好,都听你的。
”他没注意到,在他低头继续研磨时,灵汐靠在他肩头,嘴角勾起的弧度,
带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乖巧”的冷意。她要的不是“都听你的”这句敷衍。她要的是,
他的眼里、心里,只能有她一个人。就像现在,他指尖沾了墨,她伸手去擦,
指尖故意蹭过他的指腹,声音甜得发腻:“师傅,墨沾手上了,我帮您擦。
”墨玄的指尖微僵,却没躲开。灵汐的手指软乎乎的,带着点暖意,擦得很慢,
像是在细细描摹他的指节。窗外的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明明是暖光,却照得灵汐眼底的阴影,愈发深了。3清霄门要办“青岚会”了。
这是门中每三年一次的盛会,会邀请各大门派的弟子来交流切磋,
也是年轻弟子崭露头角的好机会。掌门特意来跟墨玄说,
让他带灵汐去露露面——灵汐虽身子弱,但《柔水诀》已练得有模有样,去见见世面也好。
墨玄本有些犹豫,怕灵汐累着,却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师傅,我想去嘛,
”她抱着他的胳膊晃,像只撒娇的猫,“我想让别人看看,我师傅教出来的徒弟,
是不是很厉害?而且……我也想跟着师傅,去看看山下的样子。”她自入师门,
便几乎没下过山,墨玄被她眼里的期待看得心软,终究是应了。
青岚会开在清霄门的“聚仙坪”,那日来了不少人。各门派的弟子穿着各色道袍,
三三两两地聚着,说笑打闹,倒比平时清冷的清霄门热闹了十倍。灵汐紧紧挨着墨玄站着,
小手攥着他的袍角,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看似在看周围的人,
实则目光扫过每一个靠近墨玄的女修——尤其是那些眼神里带着倾慕的。
她看见丹霞山的女弟子红着脸给墨玄递丹药,
被墨玄淡淡拒了;看见蓬莱岛的小师妹捧着本古籍来请教,墨玄虽应了,
却只说了三两句便作罢。她心里的弦松了松,嘴角也悄悄弯了弯。直到云渺峰的苏清鸢来了。
苏清鸢是云渺峰峰主的独女,生得极美,一身鹅黄衣裙,腰束玉带,走在人群里,
像朵开得正盛的迎春花。她手里拿着支白玉笛,径直走到墨玄面前,盈盈一礼,
声音清脆:“墨玄长老,许久不见。”墨玄对她似乎比对旁人热络些,
微微颔首:“清鸢师妹。”“师妹”二字,像根针,狠狠扎进灵汐心里。她抬头瞪着苏清鸢,
见苏清鸢的目光落在墨玄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那笑意里的亲近,
是她从未在别人脸上见过的。“前几日我爹还念叨您呢,说您总闷在清霄山,
也不去云渺峰坐坐,”苏清鸢笑着说,手里的白玉笛转了个圈,
“我带了些我娘做的‘云片糕’,想着长老或许爱吃,等会儿让弟子给您送过去?
”“不必麻烦了。”墨玄道。“不麻烦的,”苏清鸢眨了眨眼,目光掠过灵汐,带着点好奇,
“这位便是长老的小徒弟吧?瞧着真乖,叫什么名字?”没等墨玄开口,灵汐先开了口,
声音冷不丁的,没了平时的软糯:“我叫灵汐。”苏清鸢愣了下,
似乎没料到这小丫头态度这么冷淡,倒也没在意,只笑了笑:“灵汐?好名字。
妹妹身子看起来不太好,若是青岚会累着了,可随时跟我说,我那儿有上好的‘雪莲膏’。
”她说着,竟伸手想去碰灵汐的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亲昵。“别碰我!
”灵汐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手,眼里的敌意几乎要溢出来。苏清鸢的手僵在半空,
脸色有些不好看。周围的弟子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看过来,眼神里带着些探究。
墨玄眉头蹙起,拉过灵汐的手,对苏清鸢道:“师妹莫怪,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性子执拗。
”又转头对灵汐说,“灵汐,不许无礼,快给苏师姐道歉。”“我不!”灵汐梗着脖子,
眼圈却红了,她看着墨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愤怒,“是她要碰我!师傅为什么要怪我?
您是不是喜欢她?所以不管她做什么,您都觉得是对的?”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
谁也没想到,平时看着乖巧的灵汐,竟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墨玄的脸色沉了下来,
语气也重了些:“灵汐!不得胡说!”他很少对灵汐动气,这一声呵斥,让灵汐彻底慌了。
她看着墨玄冷下来的脸,又看了眼苏清鸢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觉得心里像被火烧着似的疼。
她猛地挣开墨玄的手,转身就往聚仙坪外跑。“灵汐!”墨玄想追,却被苏清鸢拦住了。
“长老,让她去冷静冷静吧,”苏清鸢轻声道,“小孩子闹脾气,过会儿就好了。倒是长老,
您对这徒弟,未免太纵容了。”墨玄望着灵汐跑远的背影,
那抹纤细的白在人群里一闪就没了,心里莫名发慌。他摆了摆手,没说话,
转身也离开了聚仙坪。他没看见,苏清鸢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又转头看向灵汐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而跑回听雪居的灵汐,
把自己关在房里,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她没哭,只是死死咬着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她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块碎裂的紫鸢尾花瓣,
还有几根从墨玄书房里偷偷剪下来的、他常用的狼毫笔的笔毛。她把布包紧紧攥在手里,
指节泛白。苏清鸢……还有那个送花的“故人”……她们都想抢她的师傅。可师傅是她的。
从八岁那年他把她从雪地里捡回来,把暖手炉塞进她手里的那一刻起,就是她的了。
谁也抢不走。若是有人非要抢……灵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指尖很软,
平时连提桶水都费劲,可此刻,
指尖却隐隐泛起一层极淡的、近乎黑色的灵力——那是她瞒着墨玄,偷偷练的另一种功法,
一种被清霄门列为禁术的、以“执念”为引的邪功。她练了三年了。
为了能一直留在师傅身边,为了能把那些想靠近他的人,都“赶走”。
既然软的不行……那便只能用硬的了。4青岚会的重头戏,是“迷雾秘境”的试炼。
这秘境是清霄门的一处宝地,里面有灵草,有妖兽,也有上古修士留下的机缘,
只是阵法复杂,易生幻象,向来是考验弟子心性和实力的地方。按规矩,弟子需组队进入,
限时三日,以带回的“秘境灵核”数量定胜负。墨玄本不想让灵汐去——她性子本就敏感,
秘境的幻象怕是会对她不利。可灵汐却异常坚持。“师傅,我想去,”她坐在墨玄对面,
手里剥着他爱吃的松子,语气软软的,却带着股执拗,“我知道我以前闹脾气不对,
我想证明给您看,我不是只会惹麻烦的小孩。而且……有苏师姐在,我跟着她,不会出事的。
”她特意提了苏清鸢。墨玄看她一眼,见她眼里没了前日的戾气,只余“懂事”,
倒有些意外。或许是那日的呵斥起了作用?他犹豫了下,终究是点了头,
只是叮嘱:“万事小心,若遇危险,不必逞强,捏碎传讯符即可。”“嗯!”灵汐用力点头,
把剥好的松子仁递到他嘴边,笑得乖巧,“师傅放心,我听您的。”墨玄张口含住,
霜华烬,执念散(墨玄灵汐苏清鸢)全文完整版阅读 试读结束